七月流火

--汤其光

　　张彬没有瞧见马小掌在使眼色，笑着对镇扶贫办主任李力说：“那就这样定吧，只是感觉有点跟占了便宜似的。”说完从兜里掏出钢笔，准备在表格上签字。张彬才写一个“张”字，马小掌便越过几个人窜到张彬身旁，拽着他往门外走。

　　“张书记，我找你有点事。”马小掌说，冲张彬又挤了挤眼，这下张彬感觉到了马小掌的异常，迟疑了下，便随着马小掌往外走。回过头歉意的对李力说：“这小子总爱一惊一乍的，等我会儿，马上就回来。”

　　张彬是县总工会下派到桃花镇刘湾村的扶贫第一书记，马小掌是村里的扶贫专干。刚才镇扶贫办召开的是光伏发电协调会，张彬因为有事，赶到的时候会议已经结束了。作为他的老同学，扶贫办主任李力简单的向他介绍了下会议内容，说有一个光伏发电项目要落到贫困村里。因为全镇有五个贫困村，李力就解释说无论项目建在哪个村，都是惠及到全镇贫困户的好事，这次就不定在张彬所在的刘湾了。张彬想想也是，村里基础不好，这样的项目就是落在刘湾，也不一定建成，便同意了李力的意见。

　　会议室门口，马小掌问：“你是不是同意咱村放弃这次光伏发电项目啦？”张彬点头，反问：“有什么不妥吗？李主任说了，项目放在哪里惠及的都是全镇贫困户。”

　　马小掌听后露出一幅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四下望望，神神秘秘的趴在张彬的耳朵边小声说：“你被你那老同学骗了，我得到的内部消息，这次光伏发电项目落到哪个村，就先紧着哪个村的贫困户受益。”

　　张彬盯着马小掌有些怀疑，马小掌迎着张彬的目光，意义不明的笑了笑，两颗顽皮的小虎牙一闪而逝。

　　“走，回屋去。”张彬从马小掌脸上到了确切答案，转身就往会议室走。

　　马小掌站在那里却没有动，在张彬身后说：“你们老同学之间的事我就不掺和了，我先回村敬候书记的佳音。”

　　再次回到会议室，张彬赶紧把才签了一个“张”字的表格揉成一团揣进兜里，拉着正跟其他村干部说话的李力往外走。

　　“马小掌那小子跟你说啥了？”李力问。

　　“没有。”张彬一口否认，从兜里掏出支烟递给李力，又掏出火机给李力点上，看着李力很严肃的问：“你说咱俩关系咋样？”　　

　　“不错。”

　　李力回答，吸了口烟，看了张彬一眼，重复上一句问：“马小掌那小子到底跟你说啥了？”

　　“碍不着小掌的事，是我自己的意思，这个光伏项目我想要，你必须帮我。”

　　“老张，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咱俩是同学，听我一句劝，就你那个村。歌谣都咋流传的，对了，是这样讲的。

　　一个贫困村

　　二三间旧瓦房

　　四五个老同志

　　六七千穷乡亲

　　八九里管辖地

　　十分的发展难

　　就是项目给你，你们也落实不下去。”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这个项目啊，要不，以后我们咋脱贫。”张彬听李力调侃刘湾，生气了。随手把李力嘴上的香烟夺过来狠狠扔地上用脚踩了踩，赌气的丢了一句话：“这个项目我要定了。”

二

　　七月的淮北平原处处生机盎然，艳阳高照下有点让人犯困，张彬骑着电动车从镇扶贫办赶往刘湾的途中，一路上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和老同学争吵的情景。想起这事他就有点气愤难平，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好话说尽，李力就是不松口。争论半天，张彬最终也没有从李力嘴里得到一点实质性的答复，只是说要不五个村都准备，各自从村里找出三十亩荒地来，由镇里实地考察后再决定花落谁家。这个答复，让张彬既看到了希望，又感觉希望渺茫。自家人知道自己事，刘湾基础太差，太穷，是贫困村中的贫困村。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村两委干部年龄结构老化，老化的就像一条使用多年的旧电线，经不起一点负荷，有一点压力就时不时的断电跳闸。用一句老话说就是关键时刻经常掉链子。

　　马小掌在村委会门口依在电瓶车上正冲着路口眺望，见到张彬立马迎了上来。张彬知道马小掌想问什么。把电瓶车推进村委会院子里，一摆手说回屋里谈。

　　村委会院子里有九十年代初修建的几间瓦房，近三十年的光阴磨砺让它处处有了岁月的苍老痕迹，房间变得低矮而潮湿，屋里总有一股霉味挥之不去。张彬的办公室兼住室在东头，紧挨着厕所，以前是孕检室，后来放开二胎政策后，已婚育龄妇女们都集中到镇服务所妇检了，房子就闲置了下来做了第一书记办公室，供张彬栖身。

　　“人呢？”张彬坐下来端起早晨倒的白开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喘了口气问马小掌。马小掌摇摇头说我来的时候就没人，想了想补充道：“会计老王到镇里去了，副书记老李血压有点高，昨天就没有来。委员老刘昨天说腿疼病犯了。”张彬叹口气，把从李力口中让做好准备的消息告诉了马小掌，省去了中间争吵环节。谁都愿意提过五关斩六将，不愿意提败走麦城，张彬也一样。张彬认为有些事不跟马小掌说更好，怕他年轻，挫伤了工作积极性。况且张彬认为干什么事都会遇到困难，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马小掌听后兴奋的双手合十：“我就知道张书记出马一个顶俩，这下刘湾有望也。”

　　“马屁少拍，正事要紧，还不赶紧擂鼓聚将，把养病的，外出的都赶紧找来，咱们合计合计。”张彬站起来笑着拍了下马小掌肩膀，命令道。

　　马小掌学着古人半蹲、单手扶地，高喊了声“喳”，屁颠屁颠乐呵呵的找人去了。

　　最先到的是副书记老李，他还差半年就功德圆满到了六十岁退休时限，花白的头发稀疏凌乱，和人一样有点无精打采，见到张彬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礼节性打声招呼，打招呼后就连说自己老了，然后就回忆年轻时候当干部的壮举。年老人爱怀旧，这点张彬理解，但听的多了也就有些厌倦，甚至感觉到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见张彬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些不耐烦，老李很知趣的闭上了嘴，想了想，又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张书记，我的退休申请您递上去了吗？”

　“　没有。”张彬回答。

　　“为什么？你看就差几个月了，我这一身病的啥事也干不了，可别耽误了咱村大家伙儿的事。”老李追问。

　　“不为什么。”张彬上下打量着老李，突然笑了：“舍不得你呗！”老李听后也笑了。张彬郑重起来：“老李，你别光想着退休，等人到齐了咱们开会，有任务。”

　　和张彬想的一样，他把光伏发电项目的事一说，大家便都集体失语了，老李低着头一个劲的修剪早已修剪多次的手指甲，会计老王头也不抬，在会议记录本上不知道写些什么，委员老刘有些迷糊的看着张彬，像是刚刚睡醒仍沉浸在梦境中。这也是历次开会惯有的，但凡有点事商议，大家都装聋作哑。马小掌也习惯了这会议气氛，埋头整理着扶贫户的台账，把资料弄的哗哗直响。

　　“这事到底咋办大家总得给个态度啊！”张彬对老李说：“你是副书记，你先说，今天大家都得讲，不表态谁也别想走。”

　　“这是件好事，可好事是好事，”老李见张彬直接点将，无奈的咽了口吐沫，“可三十亩荒地上哪里去找？”他话音刚落，另外两个就附和起来，中心思想就是建光伏发电是好事，但没有地，归根到底一句话：好事办不成。

　　“咱这六七千人的大村竟找不到一块荒地？”张彬不相信的问副书记老李。老李听后笑笑，答非所问的说：“咱村本来就是贫困村，国家有救济款项咱就发下去，没有咱就慢慢的来，建光伏发电恁复杂的事，一个处理不好就落群众埋怨，咱费那事干嘛。”

　　“就是穷咱才争这个项目啊！要不那些贫困户脱贫咋脱？”张彬知道老李怕麻烦，压着快窜到嗓子眼的火解释，“咱整天啥也不干，那咱当这干部还有个啥劲，不如趁早各自回家算了。”

　　马小掌见状插言：“我专门打听了下，说这个光伏发电项目放到哪个村，哪个村的贫困户受益就全覆盖。大家想想，咱村现在要啥没啥，除了东边有个超市连个企业也没有，那些贫困户咋脱贫，这可是咱村脱贫出列最后的机会了。我的意思用铁人王进喜的话说就是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现在干啥不难，用张书记的话说，啥也不干，咱这干部干着还有个啥劲，真不如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痛快。”

　　“你个小屁孩知道个啥？”委员老刘本来正趴在会议桌上似听未听，似睡未睡，见马小掌越说越离谱，呵斥道。委员老刘和马小掌都是刘湾庄人，虽不是一个姓，论辈分马小掌也该叫他一声叔。这次马小掌能当上扶贫专干，就是老刘第一个把招考信息告诉马小掌的，对马小掌有知遇提携之恩。更重要的是，疯传委员老刘的宝贝闺女玉凤和马小掌走的很近，老刘有当马小掌泰山的可能，这才打断马小掌的话。其实老刘也是为马小掌好，他发现副书记老李的脸色阴的都快滴出了水，随时都要发作。想想也是，副书记老李当干部都快三十年了，本来张彬夹七夹八的说几句，作为上级派来的第一书记，他必须尊重也不想起太多的争执还能忍忍，马小掌一个本村的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再这样说对他就是极大的蔑视和侮辱。

　　这时，张彬扭头看见一个人趴在窗户上正冲马小掌比划着什么，脸贴在玻璃上挤的有些变形，便知道是玉凤，喊了一声：“进来吧，趴窗户上鬼鬼祟祟的像什么话，是找你爸还是找小掌？”

　　玉凤推门进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张彬打了招呼：“张书记，我找我爹，我妈让他回家吃饭。”

　　“没有瞧见我们正开会呢？赶紧回去吧。”委员老刘对闺女摆摆手，看了马小掌一眼，撵自己的闺女。

　　玉凤也冲马小掌吐了下舌头，却没有转身离开，冲自己的爹说：“刚才你们的讲话我都听见了，不就是光伏发电30亩用地的事吗，咱庄就有。”

　　“哪一块地？”张彬急忙问。

　　“河堤坝下面啊。”玉凤回答：“那块不是被群众栽上了树，足足有六七十亩呢。”

　　张彬便看委员老刘问：“老刘，你看那地咋样？”

　　委员老刘瞪了闺女一眼，点点头，又看看副书记老李：“如果真找不出地，那块地也行，属于集体用地，实施起来阻力也会小些。”

　　“那就这么定了，我去跟扶贫办李主任说。”张彬当场拍板：“各位，咱村能不能脱贫，群众能不致富，在此一举了。”说完看着仍然不肯走的玉凤，笑着吩咐：“小掌，你跟玉凤现在就去那块地里再瞧瞧，丈量好画个平面图出来。”

　　马小掌答应一声，和玉凤一前一后像一对欢快的燕子夺门而出。

三

　　“这地咋样，能不能建光伏发电？”站在刘湾泉河的堤坝上，张彬边给老同学李力主任烟点火，边问。事不求人一般高，事要求人低一头，张彬这时候就有这感觉，对这个相处十多年的老同学突然变得有些低声下气起来。

　　镇光伏发电定点考察组是会开完第二天下午来的，提前张彬和马小掌专门跑到镇里，把刘湾堤坝下面的荒地平面图让李力看，李力连头都没有抬，只对张彬说了声“放那儿吧”。随后心不在焉的说：“这事只有实地查看了，和其他村对比后才能定。”

　　河坝上的风大，把李力的头发吹的有些凌乱，李力回头看看随同而来的其他人和村里的干部，低声对张彬说：“老张，你这是何苦呢？放哪里你们村的贫困户还不是一样受益？”

　　“那不一样，”张彬想起马小掌的话，心里说能一样吗，项目放在哪村哪村贫困户就全覆盖，嘴里却说：“我们村本就没有啥产业，再没有了这个产业，以后可咋脱贫啊。”

　　李力听后也就不言语了，停了一会儿又说：“我不是非拦着你建光伏发电，实在是，唉，你看看你们的干部，老弱病残，缺乏战斗力，说句难听的话，就是放在这里，也不一定建成，别到时候光伏发电变成了光伏发汗。”

　　张彬听后连忙表态说：“忠不忠看行动，老同学你放心吧，如果光伏发电建在刘湾，我就是头拱地也得把这件事圆满完成了。”

　　李力便不再说什么了，掏出手机拨通了镇土管所的电话，躲开张彬嘀咕了一阵后，再走到张彬面前露出难色，手一摊：“老张，这回是真没有办法了，刚才我跟张所长通了电话，他说查了下定位地图，这块地属于防洪区，不能建光伏发电项目。”

　　“什么？怎么好好的一下子变成防洪区呢？”张彬急的声音一下子提高八度，后面镇考察组的其他人和村干部也赶了过来，

　　　　“这离大坝远着的啊，你再问问，是不是搞错了？”张彬不死心的拽住李力袖子问。

　　“老张，咋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这是手机，你给张所长打吧。”李力把手机递给张彬，见他不接，只是傻楞在那里，转身对其他考察组员说：“走，咱们到下一个村看看。”

　　张彬瞬间感觉像被人抽了筋一样浑身无力，一阵眩晕后身子晃了晃，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李力吓了一跳，忙蹲下身子问：“老张，你没有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其他人也忙围上来，副书记老李一个劲的劝：“张书记别急别急，以后还有机会，以后还有机会！”

　　张彬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等眩晕略微减轻了些，才让老李把自己拉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我没有事，刚才一时急火攻心，现在好多了。”

　　“没有事那我走了，老张，你呀，啥都好，就是太要强。”李力见张彬无大碍，也就放下了心，劝他多保重身体。

　　张彬苦笑的冲李力努努嘴，心里万分不甘的摆摆手：“那就不耽误你工作啦。”说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李力等人的背影，竟眼眶猛地一酸，进了沙子一样硌眼，忍不住用手擦了一下又一下。

　　“李主任，等一下！”张彬身旁的副书记老李这时候突然冲远去的考察组高喊了一声。吓了张彬一跳，已经离去的李力也听到了喊声，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李主任，我们还有地，还有一块荒地想麻烦你去看看。”老李看了一眼张彬，朝李力等人追了过去。张彬楞了一下，对其他干部一挥手，也追了过去。

　　确切的说，副书记老李提供的地并不理想，是他庄后的一片树林子，原本是村民的老宅基，因为改革开放后都喜欢靠路边建房，图个交通方便，便逐渐荒废了。荒地上坑洼不平，密密麻麻的栽满了树木和野蒺藜，中间还有几道沟需要填平，但确实不属于可耕地，面积也基本符合建设光伏发电的要求。李力在向镇土管所长查证后，勉强同意了作为一个候选点。

　　“可以啊老李。”送走李力等人后，天色已晚。夕阳下的村庄像是涂了一层闪亮金漆，安静而祥和。张彬很高兴，对副书记老李说：“你别说，关键时刻还真顶了上去，等光伏发电建成了，我给你记首功。”

　　“算了吧，张书记，我不是看你都急晕过去了，这才口不择言一时冲动。以后这租地，伐树，填沟的事多着呢。”老李有些后悔，对张彬说的啥首功不首功跟本没有半点喜悦。

　　“以后的困难以后再想办法克服，车到山前必有路。”张彬安慰老李，又很有兴致的补充：“我说老李，这光伏要建成了，给咱村产生效益了，以后你就可以自豪的说‘这光伏是我在任时建设的’，你想想该是多有面子的一件事。”

　　“别净拿好话唬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还难说呢。这项目要建成，我看难，不死也得脱层皮。”

　　“看你说的老李，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就真不想在咱村发展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张彬仍然继续开着玩笑。

　　“两位领导可能扯的有点远了，”身后的马小掌提醒张彬：“这只是算一个候选点，谁知道能不能定到咱这村？我咋感觉李主任好像在敷衍咱啊。”

　　张彬摇了摇头，对马小掌说：“不会吧？”

　　“咋不会，几个村都在争着呢，是不是李主任见你着急，先稳住你也不好说。”马小掌进一步提醒张彬：“就你那老同学你还不了解，本来就不想让咱参与，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就否决了。”

　　“小掌，经你这一说我还真不放心了。”张彬想想停了下脚步，问马小掌“你说咋办？”

　　“我哪知道咋办，你是书记你看着办。”

　　“你这孩子，又没大没小的。”

　　“张书记，弄成弄不成无所谓，反正我们尽心了。依我说，弄不成才好呢。”老李说。

　　“那不成，煮熟的鸭子不能再飞了。”

　　“咱现在只能算把鸭子赶上了岸，离进锅还早呢。”马小掌纠正张彬的话。

　　“我说煮熟了就煮熟了。小掌，你咋竟爱跟我抬杠，这事我想办法。”张彬瞪了马小掌一眼，拉起副书记老李的手对大家说：“走，一起喝两杯去，先提前祝庆祝。”

四

　　淮北乡村夏季的早晨特别的美，晨雾让刘湾整个村子都变得影影绰绰。太阳升起后，树叶上晶莹露珠闪闪发亮，人行在乡村小道上如云雾中穿行，诗意盎然。

　　马小掌和往常一样，穿着一身运动服在乡村路上晨练。也和往常一样，在他小跑了一阵后，不出意外的遇见了同样晨练的玉凤。也是一身的运动服，头发随便的扎了个马尾辫子，跑起来一晃一晃的像只跳跃的兔子，显得清秀而干练。两人路口相遇，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又各自跑开，一会儿，又相逢在了同一个地方。

　　“小掌，昨天在河坝上，张书记差点急出高血压病来，可真把我吓坏了。”玉凤把手里的毛巾递给马小掌，让他擦把脸说，“我也是。”马小掌边擦脸边回答玉凤的话：“想想我也后怕。”

　　“你说，这光伏发电咱们能不能弄成？唉，我真怕到时候弄不成。”两人并排走着，玉凤有些担心的问马小掌。

　　“不知道，反正我是尽心了。这样看来，张书记肯定也会全力以赴的。可看着你爸和李书记、王会计那得过且过的样儿，心里就没有底。”

　　“你别老说我爸，他们以前也努力过。听我爸说，挖河那会儿，我爸和李书记、王会计他们在工地上几天几夜不合眼，硬是靠一双手打通了咱村到泉河的排水口，解决了多年内涝问题。只是现在老了，思想上有点保守。”玉凤见马小掌说自己的父亲，有些不高兴了，撅起嘴来。

　　马小掌见玉凤不高兴，笑了笑，走上前去轻轻的揽住玉凤的腰：“好了，不说这些了，反正我是尽心了”

　　“你尽啥心，充其量也就是个小跟班，都是张书记在那忙。”玉凤见马小掌一再的表白自己，一脸问心无愧的样子，一脚踢飞了脚下的土坷垃，不满的说。

　　“我说了你可别跟我急，”马小掌欲言又止，看着玉凤想了想说。

　　“说吧，又憋了什么坏？”玉凤头也不抬的问。

　　“其实吧，其实吧，”马小掌想起张彬在大坝上犯高血压摔倒的事，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对玉凤说了实话：“其实我跟你还有张书记说这次光伏建在那个村，那个村贫困户就全覆盖的事，是一条假消息。”

　　玉凤听后挣脱了马小掌，跳了起来：“什么？没有这回事？”

　　马小掌点头，“我自己编的。”

　　“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差点让张书记急出病，他可全指望这光伏发电脱贫呢。”

　　“我知道。”马小掌见玉凤生气，走上前想去抓玉凤的手，被玉凤挣脱，有点尴尬的继续说：“你看看咱村现在这个样子，干啥干不成，整天混日子，跟一潭死水一样，我就想激活它，我要不这样说，张书记能恁上心？他不上心，能逼着你爸他们干？”

　　“那你也不能欺骗他们啊！”

　　“我这不是欺骗，是善意的谎言，懂不？这是善意的谎言。”马小掌辩解：“或许通过这件事，我们村会出现另一种局面也说不定。”

　　“强词夺理。”玉凤挖了马小掌一眼，气呼呼的转身就走。走几步又停了下来，恶狠狠的对马小掌说：“马小掌，你就是个大坏蛋！”

　　望着玉凤消失的背影，马小掌笑了起来，是那种得意的笑，又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他冲着玉凤离去的地方喊：“替我保密啊！”然后放声唱了起来：

　　姐姐门前一棵桑，

　　手搬桑枝望情郎。

　　娘问姐姐望什么？

　　我望桑枝几颗桑，

　　差点说出了望情郎

　　……

五

　　张彬到镇扶贫办李力家里的时候，李力正在和媳妇媛媛吃晚饭。见张彬进来，李力才扒拉到嘴里的一大口面条停在了嗓子眼，差点噎着。媳妇媛媛赶紧站起来让座说：“彬哥来了，吃没有吃？没有吃我去街上买俩菜，你和李力喝两杯。”

　　“说实话弟妹，来的匆忙还真没有吃呢。”张彬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在李力对面，把手里拎着的方便袋子放下。掏出来是两瓶本地普通的醉三秋酒，酒谈不上多好，也就百十块钱一瓶，却包装发黄，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

　　见张彬拿着酒跑来，李力先是楞了下，想想便明白了几分，冲媳妇媛媛摆了摆手，催促道：“还不快去，随便买几个菜我陪老同学喝两杯。”

　　等媳妇走后，李力便从厨房里拿出两个茶杯来。打开一瓶酒，可着劲的倒满，每杯足足的有四两多。李力盯着两杯发黄的酒看了一会儿，像是把玩一件艺术品。许久才把其中的一杯给张彬端了过去，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的和张彬碰了下杯，也不讲话，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呛的直咳嗽，赶紧又扒拉了几口面条才压住胃里翻滚的酒劲。

　　张彬也不说话，同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还把茶杯口倒了过来，让李力看看，示意自己也喝齐了。然后换成张彬倒酒了，同样是一人一杯，张彬和李力一样，先是眯着眼睛盯着酒看了一会儿，然后举起杯和李力虚碰了下，一样不说话，率先一饮而尽，喝完用手抹了下嘴唇上的酒滴，看着李力喝完，又开始了接着倒酒，被李力一把拦着了。

　　“不喝了。”

　　“为啥？”

　　“喝不下去了。”李力攥住张彬的手，又说：“我知道你来的意思。”

　　“知道就好。老同学，我这人你也是知道的，从不求人，这次算我替我们刘湾的乡亲求你了。”

　　“都跟你讲多少次了，这次光伏发电放到哪里都不耽误贫困户收益，你咋就不听。”

　　“不是不听。”张彬喝的红彤彤的脸上不经意间笑了下，“就想请老同学给刘湾一个机会。”说完想继续倒酒，又被李力拦住了。

　　李力说：“好吧，既然你今天连这酒都拿出来了，我答应光伏发电项目就落在刘湾，只是到时候你别后悔就行。”

　　“行，还是那句话，如果光伏发电项目落到我们那儿，头拱地我也把他建好。”张彬见李力答应下来，一颗悬着的心装进了肚子里，重新坐好，举起自己的酒杯，说了句谢谢老同学，说完一饮而尽。

　　张彬今天带去的两瓶酒有故事。上大学那会，张彬和李力因为来自同一个县，又是同班同学，住一个寝室，所以关系特别的好。大四那年寒假结束，张彬从家里带了两瓶醉三秋酒藏在了柜子里。他们那届有一个留校的名额，传言张彬是候选人之一。  张彬家在农村，好不容易弄到了两瓶酒准备送给辅导老师拉近一下感情，不想酒被李力发现了。当时正愁和朋友出去聚会没有酒，就拿去给喝了，导致张彬最终也没有送成，自然也没有留成校。虽然张彬留校与否和那两瓶酒关系并不大，知道缘由后李力还是内疚了好长时间，埋怨自己一时馋嘴耽误了好兄弟的大事。事后李力专门买了两瓶酒还给了张彬，被张彬一直珍藏到了现在，所以当张彬拿出酒来的时候，李力便明白了这次光伏发电在张彬心中的位置。

　　从李力家出来，风一迎，张彬就站不稳了，被等在路边的马小掌一把扶住，埋怨道；“这才去了一会儿功夫，咋喝恁些。”

　　“嘿嘿，嘿嘿，告诉你小掌，光伏发电的事，办成了。”张彬任凭马小掌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边走边说：“小掌，小掌赶紧擂鼓聚将，通知他们开会，咱们再商量商量下一步的工作。”

　　“还是第一次见喝恁快的酒呢，前后也不到十分钟啊。”马小掌嘟囔着“都喝成这样了还开啥会，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家去吧。”

六

　　第二天，张彬去刘湾村的时候，心情是愉快的。甚至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嘴里哼着的小曲还停不下来。张彬走进屋里，见副书记老李、委员老刘、会计老王还有马小掌正等着他呢。这也是他提前让马小掌通知的，定下来今天开会，重点研究光伏发电的前期准备工作。见了大家，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让大家久等了，昨天酒喝的有点多，最主要是喝的有点急，不知道咋的一下子就醉了。说完望着马小掌笑了笑，接着说：“小掌已经告诉大家了吧，光伏发电的事定下来了，就搁在咱们村，今天议一议准备工作。”

　　老李等他说完坐下来，有些不相信的问：“张书记，真放在咱们村吗？”张彬点头：“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咱开门见山。要建光伏发电，第一步就是解决用地问题，用地分租赁和征用两种，咱村里没有钱，征地肯定行不通，这就剩下最后一条路，租赁，大家看看一年多少钱合适。”

　　“张书记，你别看现在那些地都是荒宅子，杂草到腰深，真要租过来他们未必愿意，特别是租金方面，没有个合适的价格根本行不通。”委员老王先是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听说租地，涉及到自己庄的事，立马有了精神，坐直了对张彬说。

　　“不知道为啥，现在我一遇到涉及和群众打交道的事儿就头疼，一个比一个不讲理。”副书记老李有些作难的说，对即将面临的事很不情愿。张彬没有搭老李的话，而是问委员老刘：“你说租地一亩多少钱合适。”

　　“咋着也得一千二一亩。”老刘回答。

　　“一千二一亩？成块的耕地一年不才一千吗？”马小掌听后惊得笔都掉在地上，忍不住插话。老刘脸一红，分辩道：“你小孩子知道个啥，越是零散的地越难丈量。”张彬摆手让马小掌不要插话，对老刘说：“你继续说。”

　　“定了租地价格，就是丈量土地。按照规矩，丈量土地要求两家都到场，找出界限，丈量按老规矩是路到中间河到底。”

　　张彬点头，认真的记下来，对老刘诚恳的说：“一千二确实有点多，因为没有这个先例，你看一亩地一千如何？镇里征地都是这个价。”老刘就点点头。文书老王这时插话了，他有些为难的望着张彬：“张书记，租地的钱从哪里来？三十亩地得三四万，还有平整荒地，没有十多万怎么也完不成啊。可咱账上你是知道的，”说完一摊手：“没有钱。”

　　账上没有钱张彬是知道的，也提前想好了办法，所以对老王的话并不意外，安慰他说：“钱的事我早就想好了，可以向镇政府先借，反正等光伏发电建成盈利了再还就是。”见大家都不再有异议，便在会上进行了分工，由副书记老李、委员老刘、文书老王、马小掌负责做群众的工作，统计涉及到的农户；由张彬负责筹钱。

　　“成败在此一举，拜托诸位了。”望着自己面前的这几位干将，张彬有些悲壮的一拱手，转身返回镇里筹钱去了。

　　等张彬走后，委员老刘看着副书记老李问：“李书记，你看这事能办成吗？”

　　老李咧咧嘴，似笑非笑的望了望同样走远的马小掌背影，不置可否的说一句：“唉，由着他瞎折腾吧，只是钱没有到账以前，咱们可别真跟群众讲租地的事。”见老刘不解的看自己，副书记老李继续说：“他干两年后拍屁股走人了，咱可得一辈子在这呆着，没有把握的事千万不能干，省的让群众背后捣咱的脊梁骨。”

　　旁边文书老王听后点点头，想想又说：“其实真能干成了未尝不是件好事。咱们村里的办公费只够交个电费电话费的，现在连买个钢笔本子啥的，我都发愁。”

　　“哼，干成了是好事，干不成呢？咱村来过多少干部了，最后还不都是见势不妙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咱们擦屁股。比如上次县里的来的小赵，非办什么厂，到走也没有办成，还给村里拉下了两万块钱的亏空。”副书记老李提起往事，就愤愤不平。

　　“好像这个小张书记和以前的干部不一样啊。”老刘对老李说，“起码能吃苦，肯干事。就说上次为了光伏发电选址，都急的高血压犯了，你说他图个啥。”

　　“也是啊，我也看不透他”老李摇摇头，撇下老刘老王，独自一人背着手走了。

七

　　张彬还没有走到镇政府，半路上就接到了扶贫办主任李力的电话。李力问张彬在哪儿呢，张彬说正准备找你呢。李力说：“正好，我也正找你呢，县光伏发电的施工人员明天到你村实地勘测，你们一定接待好，其实对于选在那个村，他们的意见才是最终意见。”张彬就问：“咋着才算接待好？是喝好还是吃好？”

　　李力就在电话那头笑了，说：“你这小子咋每次说话都带着刺，我说接待好就是要热情，多套套近乎增加些印象分，现在中央八项规定那么严，下乡的同志一律不在村里吃饭，你就是想大鱼大肉的贿赂他们，也没有那个机会。”

　　张彬就说遵命，明天来了一定把他们当爷供着。同时张彬把租地建设光伏需要借钱的事跟李力讲了一遍，恳请老同学给想想办法。李力说这事好办，跟镇长说说应该问题不大，反正以后光伏发电挣了钱，再还就是。

　　挂了李力的电话，张彬连忙给马小掌打电话，问他在哪里。手机那头马小掌有些期期艾艾，再三追问下，才说和玉凤去县城了。 张彬说：“你们赶紧过来吧，明天县里要来查看咱们的选址，并且最终给出意见，咱们胜败在此一举啦。”手机那头马小掌就显得有些不满，说：“张书记，咱咋每次都到了成败在此一举的时候？上次找荒地是，去你老同学家运作是，现在又是。”张彬就吼：“马小掌你墨迹个啥，限你半个小时出现在我办公室里。”想了想又说：“让玉凤也来，可以商量着咋接待，端茶倒水的女同志方便。”挂完电话恨恨的道：“这小子，现在越来越没有个正形了。”

　　马小掌和玉凤从县城赶到村里的时候，天已傍晚，夕阳的余晖像着了火，烧红了半边天。张彬见了他俩，把扶贫办主任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书记你有什么想法？”马小掌听后问。

　　“我意思见了人家总得热情些吧，准备些茶水，瓜子什么的，主要是让人家感觉到咱的诚意，和咱需要这个项目的决心。”

　　“那明天我们热情些不就行啦，就这事还巴巴的催我俩赶回来？”马小掌望了下玉凤，有些不满的嘟囔一句：“害的我俩电影都没有看完。”

　　“电影啥时候不能看？光伏的事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我说你这小子咋分不清个轻重缓急？到底是光伏的事重要还是看电影重要？”张彬训马小掌，玉凤在旁边附和，说：“对，马小掌你就是觉悟低，私心重，跟着你我早晚都得吃亏。”

　　“如果就这事我还真不会叫你们回来，我在想明天接待咱们是不是创新创新？弄些别的村没有的场面。”张彬看了下玉凤，笑了下，接着按自己的思路对马小掌和玉凤说。

　　这次马小掌没有再接话，低眉顺眼跟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坐的端端正正的听张彬说。

　　“我意思把那块荒地装扮一下，挂满宣传条幅，插上彩旗，让人一看就来精神，受感染。”

　　“彩旗好办，村小学就有，只是条幅挂几条，都挂那些内容？”马小掌问张彬。其实马小掌对张彬的这个主意并不是很赞同，感觉有些太过于形式主义，可他见玉凤一脸的兴致勃勃的表情，没有说出来，极力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内容除了欢迎县勘测组外，其他内容就交给你去想，确保明天那片荒地变成节日的海洋。”张彬对马小掌说。玉凤就问：“那我能干啥？。”

　　“你就负责穿的漂漂亮亮的陪着勘测组。”张彬笑着对玉凤说：“当我的秘书，随时听候调遣。”

　　“书记，我不同意，”马小掌抗议：“你这是准备要使美人计，别光伏没有弄成，再把玉凤给搭进去了。”

　　“我愿意。”玉凤瞪了马小掌一眼，不依不饶的问：“你意思如果光伏发电弄成，我就可以搭进去了？”

　　张彬看着一脸委屈的马小掌，开心的笑起来。

八

　　镇扶贫办主任李力带着县光伏发电建设勘测人员来到刘湾村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太阳虽没有三伏天那样毒辣，却让经历了三伏酷暑的人们失去了抵抗力。特别是临近中午，扑面而来的热浪一点也不比暑天差，离开了车里的空调，几个人站在刘湾那片荒地边，不一会儿便冒出了一身的汗。

　　满脸是汗他们也顾不得擦，被眼前从没有看到的一切弄得有点发蒙。荒地的周围挂满了彩旗和横幅，有的写着欢迎县光伏发电建设的同志到刘湾指导，有的写着向关心支持刘湾村脱贫事业的领导致敬。甚至有的还写着“刘湾要脱贫光伏是关键，光伏是个宝，脱贫有指靠”等半土半洋的话。

　　“这个张彬搞得哪一出啊？”李力在心里嘀咕着，正楞着神，一阵锣鼓声响起，张彬带着村干部和一帮群众不知道从哪儿一下子冒了出来，边走边吹吹打打。

　　李力赶紧快走几步迎了上去，让敲锣打鼓的人停下来。对张彬说：“你看看你，这不逢年不过节的，你这是整的哪一出啊？”

　　张彬忙和他握手，又有些夸张的和县里来的人热情握手，嘴里一连说着领导辛苦了，欢迎欢迎。弄得众人有些不知所措。逐人打过招呼后，这才回答李力的话，小声的说：“我这不是遵照你的指示，热情接待各位领导吗？”李力捶了他一拳：“我让你热情些，让你整这些花里花俏的幺蛾子了吗？”

　　张彬听后也不分辩，一招手，玉凤和马小掌一前一后抬着一大箱子冰红茶走了过来，玉凤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披肩的长发瀑布般的垂到腰际，像一朵云彩飘到众人面前，每人递过去一瓶冰镇过的红茶，这对满头是汗的众人无疑是最好的东西，就连李力一口气喝了半瓶后，原本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冲玉凤说了句谢谢。然后，他对同来的县勘测人员说：“就是这块土，你们看看可合适？”

　　在整个勘测过程中，玉凤很是卖力，一会儿给这个递毛巾，一会儿给那个拿冰红茶。马小掌跟着后面，很不情愿的打着下手，搬着箱子。

　　很快荒地就勘测完了。

　　“张工，这块地建光伏发电可合适？”等众人忙完了勘测，趁洗手的功夫，李力问带队的张工程师，身后是张彬，也眼巴巴的望着张工。

　　“说实话，不是很理想。”张工来自南方，普通话不是很标准，边洗脸边说。玉凤见他洗完脸，很有眼色的赶紧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张工冲玉凤说了句谢谢，接着对李力说：“首先是面积有点不够，刚才测量了下，也就二十七亩。”张彬赶紧说：“地不是问题，往南还可以延伸。”

　　“再往南就是群众的楼房，成本太高。况且也遮挡阳光，影响发电。”张工摇摇头，对张彬表示可以往南延伸的想法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见张彬脸色很难看，李力问：“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办法倒是有，就是在设计上我们下些功夫，尽可能的安排合理些，这虽然很难，但我相信能做到。”

　　“那就太谢谢你了。”张彬原本沉下去的心又升了上去，有些激动的一把抓住张工的手说。张工却抽掉被握住的手，“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就是周围树木必须全部砍伐掉，还有整平土地，市里要求下个月中旬必须并网发电，时间上有点来不及了。”

　　“怎么来不及，我们现在就动手砍伐，不还有一个多月的吗？”这次是玉凤问，连马小掌也张了张嘴。张工还是摇头，说：“安装加上后期调试就需要二十五天，留给你们伐树平整土地的时间只有五天，你们看这坑坑洼洼的地，这么多树木，能来的及吗？”

　　“能！”张彬回答，玉凤和马小掌也坚定的说一定能。玉凤看着一旁不说话的老李、老刘、老王，着急的对老刘喊：“爸，你们咋不表态说话啊！”

　　“听专家的。”老刘冲女儿道，玉凤气的一跺脚。

　　“虽然只有五天，我看他们能完成，要不张工，你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吧？”李力也加入了张彬劝说的队伍，和张工商量。

　　“我就不明白了？李庄那地方多好，原本是废弃的砖窑厂，直接就能施工，为啥非得在这儿建？”见李力也帮助说话，张工不解的问李力。

　　“因为我们村需要它啊，全村就靠它脱贫呢。”张彬恳求的说：“张工，你也看到了，我们村基础差，底子薄，连个像样的企业都没有。这个光伏发电项目，就是我们的希望，我们的明天。”张彬说着，让张工看村里那些低矮的房屋。“张工，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们刘湾这次机会。”

　　“我也是农村出来的，知道农村的苦。那好吧，光伏发电建设就定在这里啦。”张工似乎受到了感染，点了点头：“不过咱丑话得说在前面，五天之内我们来验收土地，如果不能按时完成，误了工期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行，我保证五天内完成。”张彬大声回答。

　　勘测组临上车前，李力把张彬拉到一旁：“这回你小子咋感谢我。”

　　张彬递给李力一瓶绿茶说：“上你的车吧。”

　　勘测组回到县城宾馆驻地，一个年轻人问张工：“张工，刘湾那块地明明是几个村建设条件最差的，您咋就稀里糊涂同意建在那儿了？”

　　“因为那些条幅，还有他们脸上表露出的渴望。”张工解释：“咱们去过那么多村勘测，有挂那么多条幅的吗？你可能认为那是瞎胡搞，可那可代表着他们村里决心啊，对脱贫的决心，对致富的渴望。”

九

　　尘埃落定，皆大欢喜。在刘湾第一书记办公室兼卧室兼会议室，张彬高兴的合不拢嘴，脑子里一直冒出这两个词来。对副书记老李、委员老刘和会计老王还有马小掌一个劲儿的发烟。副书记老李、委员老刘和会计老王却没有显示出一点高兴的意思，特别是老李、老刘，仍然牙疼似的吸溜着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们怎么、怎么都不说话？这么大的喜事不见咋高兴啊？”张彬发现老李、老刘坐着跟木桩子似的，这才发现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的心情。

　　“张书记，高兴不起来。”老李见张彬问，接了句。老刘挪了挪屁股下的板凳，想说点啥，最后却啥也没有说，只是一个劲的抽烟。

　　“为啥？”张彬问。

　　“为啥！”老李说：“就给了五天时间，别说平整地，就连伐树的时间都不够。”

　　想起只有五天时间，张彬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对老李说：“就是，这时间是够紧的。”又说：“昨天不是让你们做群众思想工作了吗，做的咋样了？”

　　“还没有做呢。”老刘老实的回答。张彬问为啥？

　　“还不是钱，没有钱咋跟群众说。”老李代替老刘回答。

　　“我不是说了吗，我去镇里借。”张彬有些生气的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咱们不能啥事都等到有了十分把握才去干吧。”

　　“问题是你借的钱呢？”老李一点也不示弱，反问道。

　　“是不是钱一到位就干？”张彬盯着老李的脸问，老李不说话，把头扭在了一边。

　　“那好，我今天就把钱给你拿过来。”张彬说，说完就往外走，正好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穿的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他对张彬说了句咋走路也不看着点前面，就对屋里所有人说：“是不是咱们那荒地要租赁建光伏发电厂了。我可说好，我那一亩，多少钱都不租。”

　　“为啥不租？”别人都不吭声，张彬在气头上问。

　　“说不租就不租，你管的着吗？”那人瞧都不瞧他。张彬本就窝一肚子火，这下彻底地爆发了，冲那人吼一声：“给我滚出去。”

　　“吆喝，这是想动手啊”那人撸了下袖子，上来就想动手，却被马小掌抱住了，马小掌死死的抱住那人的腰，连声喊：“胖子，别动手，这是咱们张书记。”

　　那被叫做胖子的人听马小掌说是书记，倒没有再耍横，最后挣脱了马小掌，狠狠地瞪了张彬和马小掌一眼走了。

　　这时副书记老李才走到张彬面前，说张书记你别跟这个人计较，才从牢里出来，在咱村横惯了。

　　张彬没有搭理老李，转身骑上电瓶车走了。

　　也就个把小时的时间，张彬就拎着满满一提包钱回到了村里，他把提包重重的往会议桌上一放，说：“这是十万，够不够？”

　　村干部们面面相觑，都盯着那装满钱的皮包不说话，张彬把钱交给会计老王，接着明确了分工，让干部们分头连夜去做群众的工作。这次不再分组，统一由张彬带着，对涉及到的群众挨家挨户的做思想工作，到夜里十一点，才算全部跑了一遍。

　　回到住处，张彬躺在床上累的浑身酸痛，连重新坐起来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困得要命却怎么也睡不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反复的出现着一幕幕场景。

十

　　和张彬事先想的不一样，起码和老李、老刘他们说的不一样。群众的思想工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除了那个叫胖子的没有见到人外，其他的群众对于他们的到来都很热情，又是拿烟又是倒茶，提起建光伏发电用地的事，也都表示支持，一圈走访下来，张彬原本准备的好多词语基本上都没有用上，这让张彬很感动，从每户群众家走出来告别时张彬都主动的握手，一再的表示感谢。得到的都是一句：“张书记，你客气个啥，你不也是想着为我们村好嘛。”

　　“我们的群众都是好群众啊！”做群众工作的路上，张彬对马小掌大声感叹，他身后的副书记老李、委员老刘、文书老王没有听到似的只顾低头走路，几支手电筒在黑夜里如几把利剑，把漆黑的夜空刺的支离破碎。

　　第二天，尽管张彬一夜没有睡好，还是起了个大早，他正刷牙，马小掌就走了进来，见他眼圈发黑，眼睛的充满血丝，很关切的询问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张彬说光伏建设到了关健时刻，我能睡好吗。又问：“你这么早就跑来，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没有。”马小掌摇头，却提起昨天的事：“我想给你介绍介绍胖子的情况，他不同意这事还真不好办。”

　　胖子大名叫马勇，因为从小长得胖，即使长大瘦了下来大家依然都叫他胖子。胖子从小就爱打架，是学校的刺儿头，勉强初中毕业便踏入了社会，依然东游西荡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整天打架斗殴。小时候因为家里就他一个独苗，老实巴交的父母整天宠着不舍得管。等到长大，再想管已经晚了。后来胖子在一次打群架中失手伤了人，家里为了赔偿人家减轻罪行花光了所有积蓄，最终胖子还是被判了三年。三年后胖子出狱，爹娘因为气急攻心相继去世，孤身一人的胖子更加有恃无恐。因此，他也成了派出所、公安局的常客。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胖子第一次从监狱出来后，村里人就都有些怕他，也就是马小掌是他堂弟，还是个大学生，胖子平时多少给了点面子。

　　“这样的人最难办。”马小掌说：“要是为了钱，咱可以多给点，要是为了地，咱也可以给他调一块来。”

　　“那就没有办法了？”张彬陷入了深思，停了一会儿又问马小掌：“那他为什么不让咱们建成光伏发电，这不是好事吗？”

　　“啥也不为，凡是村里的事他都反对，据说胖子第一次被抓的时候，他父母曾求过村里让开个证明讲讲情，结果村里没有给开，从此他就恨上了村里所有的人。具体李书记他们可能知道，那时候我还小。”马小掌见张彬为难，也哭丧着脸。这时玉凤跑过来，穿着晨练的衣服，对马小掌说晨练不见你，我一猜就知道在这里。转身对张彬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

　　张彬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出啥好办法，对马小掌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说啥也不能耽误了工期，咱们到荒地上看看去。”说完带着他俩走出了村部。

　　张彬带着马小掌、玉凤来到那片荒地上的时候，涉及到的群众也都到了，正和买树的人一起伐树，见了张彬他们，都热情的打招呼。张彬在心里估算了下，照这样的速度，天黑前就能把荒地的树木全部伐完拉走，不耽误明天平整土地的挖掘机进入工地。

　　“小掌，打电话给老李他们，让他们赶紧来这里。”张彬对马小掌吩咐：“咱们时间紧，得一直盯着。”

　　马小掌答应一声，打了一通手机，回来两手一摊说：“除了王会计说马上就来，他俩的手机打不通。”旁边的玉凤欲言又止。张彬见了问玉凤：“你爹呢？”玉凤摇摇头说不知道，想了想，又说昨天散会后他跟李伯伯在俺家里嘀咕了很长时间，不知道都嘀咕了些啥。

　　张彬听后点了点头，并不感到意外，说等王会计来就知道了。说完没有来由的对玉凤说：“玉凤，我看你这丫头做事泼辣，有主见，可比小掌强多了，咋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队伍，我推荐你当村干部吧？”玉凤连忙摇头：“我可干不好，况且当村干部有啥好的？整天干些出力不讨好的事，竟挨骂了。”

　　正说着，会计老王跑了过来，五十多岁的老王吃的有些胖，平时走起路来总慢慢腾腾的，这次跑着过来，肥胖的身躯一扭一扭的有些滑稽。跑到张彬面前早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老王顾不上擦汗，便把两张纸递给了张彬，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张书记，李......李书记和老刘让我交给你的。”

　　是请假条，张彬看了看，随手又递给了马小掌，淡淡地对老王说：“知道了，两个都病的不轻，那就好好养病吧。”

　　“这个时候病，不是明显的拆台吗？”马小掌说，看了玉凤一眼，又问张彬：“那和群众签合同的事咋办？”

　　“还能咋办，咱们干呗。”张彬回答，对老王说:“我准备向镇党委请示，让玉凤当咱村的临时妇女主任，咱们的妇女主任岗位的人选空好久了，也该有人了。你这就写个报告递过去。”说完，也不等老王点头答应，就对玉凤说：“玉凤，不许推脱，这可是临危受命。”玉凤看着张彬，爽快的点了点头。于是张彬便做了分工，由老王带着马小掌、玉凤去和群众签合同，张彬在现场盯着树木砍伐进度。”

　　伴晚的时候，荒地上的树除了胖子一家，基本上都砍伐完拉走了。不知道为什么，胖子一直没有露面，自然他的树也没有人敢动，望着胖子家几棵树孤零零的矗立荒地上，张彬感觉特别刺眼，就像那几棵树长在了他眼里，隔得他十分难受。他眯起眼睛望着那几棵树很久，陷入了深思。

　　这时，马小掌、玉凤和老王很快和群众签订完了合同来找张彬，见他盯着远方发愣，马小掌就问：“张书记，和群众的合同都签好了，请示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不等了。”张彬自言自语，对马小掌答非所问，一下子下定了决心，张彬下定决心后反而轻松起来，掏出手机拨通了李力的电话，简单说了下村里情况，请求明天派挖掘机来平整荒地。

　　“那胖子家的树咋办？胖子知道了肯定跟咱拼命。”玉凤焦急的提醒张彬。张彬摇摇头，对他们三个人说：“你们都站在这里别动，我自己去砍，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张书记，可别去，咱们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其他办法。”文书老王一把拉住张彬，

　　“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总会有办法的。”马小掌和玉凤也慌忙拉住张彬。

　　张彬不为所动，挣脱了他仨，发疯似的跑到树前，拿起斧头就砍起来。砍了一会，张彬不经意间抬了下头，发现马小掌、玉凤、文书老王还有几个村民正站他周围，人人拿着伐树的工具正奋力砍伐着胖子家的树木。

　　“不是不让你们来吗？”张彬对马小掌他们吼道，“快回去，都快回去。”

　　“大家的事就得大家一起干。”马小掌回答。玉凤和老王也同样说。

　　“我是书记，我为这件事负责，你们都给我走。”张彬冲他们吼。

　　“不，我们跟你一起干。”马小掌他们边砍树边回答。

　　“你们这是何苦呢？”

　　“我们愿意。”

　　也正在这个时候，胖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拿了把铁锹，气势汹汹的朝这里跑来。张彬放下手里的斧头，毅然的迎了上去，夕阳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后记

　　一个月后，刘湾光伏发电站建设如期完成。并网发电那天，刘湾村的群众敲锣打鼓比过年还要喜庆。欢庆的队伍里，却少了张彬的身影。

　　病房里，张彬胳膊打着绷带正在有滋有味的吃着香蕉。李力和马小掌、玉凤他们推门走了进来，玉凤抱着一束鲜花，马小掌走在后面提着两箱牛奶。

　　玉凤把鲜花递过去说：“鲜花送英雄，张书记，你现在可是我和小掌心目中的大英雄。”

　　“光伏发电这么样了？”张彬关切问。

　　“建好了，这不，今天并网发电仪式结束后，我们一起来看看你。老同学，早点好起来吧，刘湾的群众还需要你带领着脱贫致富呢。”李力边说边把一个提包放到他面前，“给你，这是你垫的十万块钱，镇长说了财政再困难也不能让你自己垫钱。”

　　这时，玉凤推了马小掌一把，马小掌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张彬面前说：“张书记，对不起当初我骗了你，其实光伏发电站建成了也不能光紧着本村贫困户。”

　　“我知道。”张彬摆摆手，毫不奇怪的说：“小掌，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为你说的动心，后来我也就想通了，光伏发电只是脱贫工程中的一个项目，哪有一劳永逸的事。关键还得靠我们自己，靠我们用勤劳的双手去摘掉贫困的帽子。不过通过这件事，我们树立了战胜困难的信心，相信大家也看到了脱贫的希望。”

　　“张书记，我的任职文件批下来了。”玉凤对张彬说。见张彬点头又说：“我爹和李伯伯的退休报告镇里已经批准了。”张彬听后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大家沉默了一会，张彬又问“对了，胖子现在怎么样？”

　　“出去打工了。”马小掌回答：“那天他打伤你后李主任带着人就赶了过去，后来你说情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他虽然嘴上依然强硬，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真的害怕了，拘留所出来后就去打工去了，临走前还专门去了趟我家，托我向你道歉。”

　　几年后，一辆黑色的轿车来到刘湾村，已经回到县总工会上班的张彬看着面貌一新的刘湾村让妻子把车停了下来，一会儿又轻轻的对妻子说：“走吧。”